一

三十多岁，是个妙不可言的年纪。人生将透未透，事业欲立未立。像一颗果冻，看似已经成型，你稍一动弹，又吹弹可破。

几个月前，和同学小聚，一番高谈阔论之后，他说：今天说了这么多，看似很高深，看似很通透。其实，二十年后再来看今天的观点，可能还是个傻X。就像我们今天回望十年前的自己一样。

我说：二十年后，如果我们认为今天的自己是个傻X，那是值得庆幸的事，说明我们的人生还没锈住，还可以进步。

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，突然有一天，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锈住了。怠于社交，懒得说话。与90后聊天，觉得他们青涩、稚嫩。与父辈们交往，又觉得他们刻板、落伍。

既不愿和父辈们一起看肥皂剧，也不愿和年轻人一起网综。继续学习，似乎已经过了勤奋好学的年纪；传经布道吧，好像又欠点火候。

三十多岁的牛X，是一瓶子不满，半瓶子咕咚的微醺。三十多岁的孤独，是上不着村，下不着店的尴尬。

二

2017年春，去中央戏剧学院脱产学习了半年。原本是想花点钱，找个地方清闲几天。哪想到学校很认真，把一个社招的编剧培训班整得跟中学教育一样严谨。

上课点名，下课布置作业，毕业还得考试。这种仪式感把我们一群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变成了小学生。

半年学习，重要的不是学会了多少写作技巧，而是把我生锈的大脑清理了一遍。我突然意识到，自己过去看电影都只是看热闹；自己的那点履历算不了什么，还有人可以让你心存敬畏地叫他一声老师；我的脑袋里竟然还可以装进去新东西。

金庸说，人生就是大闹一场，然后悄然离去。事实上，三十多岁，正是我们大闹一场的好时候。

三

同学王自贱，年仅四十，在某地做了十二年公务员，是单位里提拔最快的正科级干部。在很多人眼里，他是一颗缓慢升起的政治新星。2016年，他突然辞职来北京做律师。一切归零，从法院庭长突然就变成了律所里的实习生。一个人在北京租房子，坐公交，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。

听说他辞职来北京，我第一时间跑过去请他吃饭。王自贱说：做公务员，三十多岁就看到了退休后的生活，那不是我想要的。我还有梦想，还想再折腾一下。

我说：今天跑几十里来请你吃饭，主要是敬你是条汉子！

生活中，我敬重那些能折腾的人，敬重那些鲜活的生命，敬重他们的勇气、自省和执著。

不只是敬重那些人到中年，还有勇气从体制内跳出来的人；我还敬重那些人到中年，能在体制内越干越“差”的人。

四

还有个同学叫王不贱，这哥们毕业后一直在某地级市政府工作，前几年干到了某局的副局长，后来被下放到某乡镇挂职扶贫。别人下去挂职都是走过程，找机会赶紧回来。这哥们去了乡镇，竟然干上了瘾。组织调他回市里，他说自己的扶贫项目没干完，想再干几年。

王不贱从小在城市长大，对农村生活不甚了解。自从去乡镇做了扶贫干部，就经常打电话给我：五毛，你是农村的，你给我分析分析这个；五毛，你是农村的，你给我分析分析这个。

王不贱说话的口气虽然让我有点不爽，但内心里，我还是敬重他的。因为他对自己的人生有过异于常人的思考。

我曾问他：人家都愿意在市里工作，生活方便，晋升机会还多。你为什么愿意去乡镇？

王不贱说：在市里坐办公室坐烦了，没有在乡镇扶贫有意思。在基层，每天都能直面具体的事，具体的人。一年能消灭多少个“贫困户”，能帮农民增加多少收入，都清晰可见。能听到老百姓说谢谢，会让我觉得心里踏实，有成就感。

我说，你不想当官吗？

他说，我爹当过市长，我对当官没什么兴趣。

我又问：你不想赚钱吗？

他说：我们一家人都有工资，虽不是腰缠万贯，但也不太缺钱。

这个故事不是编的，王不贱确实是我同学，这些话是他亲口对我说的。那天晚上，我开车走在东五环上，和王不贱打完电话，突然有点感动。

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，终归还有一些人，他们不迷失，不随流。他们不奢望所有的付出都兑换成职位，不要求自己的青春能兑换成金钱。他们愿意干点对国家、对社会有价值，有意义的事。

他们的人生没有被洪流裹挟，他们的大脑没有被多数人的价值观禁锢。他们是清醒而独特的自己。

五

张爱玲说：人到中年的男人，时常会觉得孤独，因为他一睁开眼，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，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。

这句话经常被用来解读中年男人的困惑。但换个角度想，这也是对中年男人的褒奖。

一个人，幼年时需要人抚养，青年时需要人教育，老年时需要人赡养。唯有中年，我们可以顶天立地，让所有人来依靠。这不正是我们的高光时刻吗？

一个普通人的人生，20岁之前，基本处于被喂养状态；20岁到30岁，处于自给自足状态。50岁以后，差不多开始吃老本。这么一算，能让我们回馈社会，回馈家庭的时间，只有30-50岁这短短的二十年。

所以，中年男人，你不吃苦谁吃苦？你不孤独谁孤独？来人间走一遭，咱不能只做寄生虫吧？

80后一代，最大的年近不惑，最小的年近而立。无论你做什么工作，无论你处于何种状态，单就人生的正常轨迹而言，我们80后都已经处于人生中的高光时刻。因为我们正处在最有担当、最有价值的人生阶段。

三十多岁，是个容易生锈的年纪。因为体力渐弱，身体可能会锈住；因为有点阅历，脑袋可能会锈住；因为生活所迫，梦想可能会锈住。

一旦锈住，人生也就这样了，剩下的几十年不过是走完平庸人生的常规动作。

三十多岁，像一盆五味杂陈的火锅。熄了火，是残羹冷炙、满盆油腻；火开到最大，就是红油沸腾、香气四溢。

（转自公众号《张先生说》，作者：张五毛）